我本来是一名西医内科学专业的硕士,就读于山东大学齐鲁医院,我的导师是著名的呼吸病专家、山东大学医学院内科学教授肖伟,在我硕士在读期间,一次与中医的“不期而遇”成为我踏入中医之路的“敲门砖”。
转变源于中医“化险为夷”的震撼
彼时,我跟随肖伟教授负责分管病床,遇到了一个甲型H1N1感染的危重患者、合并多重病耐药菌感染,在肖伟教授带领的呼吸科团队的治疗下患者脱离了生命危险。但是因为肺部病变广泛严重合并了多重耐药菌感染,依然病情危笃,持续性发热10多天,此时我和患者家属都陷入了不安和焦虑。虽然我的导师肖伟教授是一位“地地道道”的“西医”,但是她深具智慧,不囿于中医西医之别,邀请了当时济南市名中医专家、济南市中医医院副主任医师梁安民来会诊,经过望闻问切,他竟然只开了一张寥寥数味的中药处方,我们和患者家属都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,给患者服用了汤药,神奇的事情很快发生了。患者自从服用汤药后,36小时左右体温就降至正常,精神、食欲也大有改观,再加上西医的各种措施,患者很快完全好转出院。就是这样的一次经历,给我内心带来了巨大震撼,也让我和中医从此结缘,以至于影响到我后来的整个职业生涯。硕士研究生毕业之后,与很多同学不同,我走上了西学中、中西医结合这条无悔之路。
在导师的鼓励下,2012年,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中医工作,参加了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组织、山东中医药大学承办的“西学中”培训班,历经3年学习,让我第一次系统接触到了中医药学独具特色的理论体系和方法。当真正步入中医临床,我凭借自己对中医学习和感悟,运用中医的方法治愈了许多患者,这让我感觉到自己选择道路的正确,但同时我的心里依然存在一些困惑:一些中医的理论和方法没有经过科学实验的验证是否都是正确的呢?中医治疗疾病是否依赖经验?诸如此类的困惑和疑问,一度让我学习的动力和兴趣减弱。然而事情很快有了转机,山东省中医药管理局在全省范围内开展了“五级师承”的中医药人才培育计划,我也有幸加入这个项目。
通过拜中医名师跟师学习,我深入系统掌握了中医治疗呼吸病及常见病的思路和方法,中医临床水平较前有了显著提升;五级师承项目理论培训的开展让我收益良多,由于省市各级主管部门的重视,理论培训在山东中医药大学进行,配备的师资阵容可谓“强大”,几乎囊括了山东中医药大学各学科领域的翘楚,其中不乏国医大师、名老中医药专家,如国医大师尚德俊,山东省中医院主任医师张鸣鹤、张伟,以及讲《黄帝内经》的迟华基、讲《伤寒杂病论》的姜建国、讲《温病学》的张鸿彩、讲《金匮要略》的陶汉华等,还有许多年富力强的教授,这些大家、教授的悉心讲授,不但使我完全打消了之前的困惑和疑虑,而且使我认识到中医药学的博大精深,中医药学是具有独特而完整的理论体系的学科,具有丰富而宝贵的临床经验。随着学习的深入,我对中医药学的认识和领悟有了质的飞跃。在这段时期内,我个人的临床实践能力有新的提升,运用中西医结合的思路,治愈越来越多疑难、危重的患者,不断有患者给我送来锦旗、感谢信。在我心里始终坚信:学习中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我一直渴望有机会再与中医“亲密接触”。
融合互通方能实现真正的中西医结合
2019年,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发布通知,启动全国西学中骨干人才培训计划,我有幸再次入选,获得了继续深造学习的大好机会。该培训计划由山东、江苏、河南、浙江四省的中医药大学联办,这使我有机会去山东之外的其他三省去系统学习中医,这对我来说是多么难得机会啊!
全国西学中骨干人才培训项目内容安排合理,课程涉及中医基础、中医经典、临床等几大模块,内容不仅限于课堂理论教学,还针对西学中人员特点,安排讲座、讨论、临床拜师跟诊、访学等形式,在和全国西学中骨干精英们共同学习中,也深切感受到国家对西学中政策的支持鼓励,对西学中人才培养的重视和殷切希望。通过在四所中医药大学学习,我深切感受到中医存在许多流派,每个流派都有悠久的历史并流传至今,这些内容让我深感学无止境。学习期间,我们接触到了许多中医名家、名师,南京中医药大学的薛博俞教授、樊巧玲教授,山东中医药大学的张庆祥教授,浙江中医药大学的范永升教授等,很多教授都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,这些老师们不但让我们领略了名师风范,他们有关中医的感悟理解也让我们醍醐灌顶。
很多人认为中西医是截然不同的医学体系,具有不同的思维方式。但我认为中西医有很多相通之处,也各有所长,这也正是中西医可以结合的点。比如,我在学习中医外感病理论过程中发现,西医病理生理学中讲的发热机理和过程,与中医外感病对发热认识大部分是相通的。中医所谓表证(伤寒太阳病或温病卫分证),实际属于发热过程中体温升高的时相,此时机体产热增加而散热机制不足,表现为中医所说恶寒、无汗或少汗、发热(开始发热,通常热势不高),此时中医治法是发汗解表或疏风解表,即加强机体散热机制的发挥,从而起到降低体温的作用;并且通常这类方剂中还要配伍清热解毒药物,可以针对病毒、细菌等病原体进行对因治疗,从而达到降低体温、抗病毒或抑菌杀菌的作用;如果体温继续升高,且维持在较高水平稽留不退,此时虽然散热机制得以发挥,患者有汗出,但由于体温调定点上移,导致发热持续不退,符合中医气分热盛阶段(伤寒阳明无形气热)特征,此时中医应用大清气热方剂予以治疗,具有较强的抗炎作用,可以降低炎症反应,并防治病情加重。体温下降时相,表现为体温调定点已经下移,但仍有低热不退,属于中医外感热病余邪留恋的恢复期,这个时期西医治疗确实相对不足,中医可以发挥很好效果,滋阴生津清退余热,这类药物中有一些可以补充电解质,可以帮助患者较快康复。由此可见,中西医可以在某些疾病发病机理、治疗等方面进行融合互通,取长补短,达到真正的中西医结合。
中西医结合思维激发大胆推想
新冠疫情期间,我应用所学中医理论和方法,运用中医药方法预防、治疗取得良好效果。我入选了济南市防治新冠疫情专家,参与救治新冠患者,参与《新冠肺炎中医药防治方案》的制定和修订工作。中医药在防治新冠中发挥的作用有目共睹,我也通过对《伤寒论》、温病学等中医治疗外感病丰富理论和经验的学习继承,在中医疫病理论指导下,结合自己实践体会,自拟创制出预防新冠的芳香化湿方、益气扶正方,依据新冠病毒感染病程特点创制出治疗疫病初起的八味退热方、咽痛方,中期的痰热方、痰湿方、肺热方,末期的补肺阴方、清余邪方;针对新冠病毒感染后遗症的抗纤方,止咳方、抗心肌炎方、安睡方等一系列有效方剂,通过应用这些方剂治疗了大批新冠病毒感染患者,收到患者好评;对于很多新冠重症、长期不转阴、复阳患者,都取得显著效果;并关注新冠病毒感染的中医防治领域研究,申报立项了相关的济南市科技发展项目。疫情期间,我第一时间联合山东大学齐鲁医院赴武汉抗疫专家,申报并立项山东大学新冠疫情应急攻关项目——中西医结合防治新冠的临床研究,取得丰硕成果。
2021年,我作为国家中医药管理局赴甘肃省临夏自治州巡回医疗队队长,带领医疗队圆满完成各项任务。新冠病毒感染不仅对呼吸系统造成很大损害,研究证明新冠病毒感染的影响是全身性多系统的损伤,这一点从我接诊治疗的大量新冠感染后患者以来深有体会。而中医伤寒六经辨治体系虽为辨治伤寒而创,但历来有“伤寒六经钤百病”的说法。我对上述说法,一直不甚理解,直到我接诊治疗大量新冠后遗症患者后,才对伤寒六经辨治体系创立有了一定顿悟。
我大胆推想,张仲景在东汉末年亲历的疫病致病力强、致死率高,加之战乱,造成十室九空的惨状,由此可见,仲景所论伤寒病必定为传染性强、致病力强、致死率相对较高的传染病,其特点与新冠感染十分相似,新冠感染除呼吸系统损伤外,多见其他如消化、心血管、神经等系统损伤,或存在反复感染的情况,而伤寒病当与新冠感染及造成多系统损伤的情况相类似。因此,张仲景在辨治伤寒病时,根据伤寒病发展的规律,总结出六经辨证,其中太阳病、少阳病、阳明病当属感染呼吸系统造成的各类临床表现,也包括因为发热导致部分消化、心血管、神经系统的临床症状。而太阴、少阴、厥阴则大部分属于感染后出现的后遗症的辨证治疗,当然后遗症可能涉及的范围更加广泛,仲景把这些“后遗症”进行辨证归纳,分别加以治疗。比如脾胃功能失调为主的太阴病,以涉及心、肾症状为主的少阴病以及寒热错综、病情复杂的厥阴病。因此,如果把新冠与伤寒作上述类比,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:伤寒六经辨治体系的创立不仅针对伤寒病本身,还包括引起伤寒的病原体(病毒的可能性最大)感染以后造成的后遗症,涉及的不仅是呼吸系统,还可能包括消化、心血管、神经系统等病变。治疗伤寒的方法不仅可以用来治疗外感病(即传染及感染性疾病),也包含了治疗多系统病变的方法。因此,后世才能将伤寒治法方剂应用于消化、神经、心血管等各系统疾病。如果没有中西医结合的思维,提出上述假说是不可能的,中西医结合的思路大大拓宽了我的思维,帮助我在继承发展中医药理论和方法的道路上,达到更高的境界。